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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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房間裏燃著淡淡的檀香, 緞面被料柔軟光滑, 微微閃爍的金絲繡紋映的少女面頰愈發白皙, 長長的睫毛又卷又翹, 輕輕覆在眼瞼處,看起來恬靜又乖順。

季長瀾藥下的狠,估摸著喬玥至少得睡兩個時辰, 這會兒倒是不急了。

他點了盞燈, 褪去她的鞋襪, 將她腳上的水漬擦凈,洗了把手,才垂眸扯開她的衣襟。

他早就看過她身子的。

那會兒的小姑娘好奇心重,又特別調皮, 爬到樹上摔傷了腿, 躺在床上發燒了好些日子,渾身都是汗, 他在一旁照顧了很久。

她皮膚很好, 基本尋不到什麽痕跡, 只有右胸下面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胎記。

他記得很清楚, 當時的喬喬醒來還睜著一雙水濛濛杏眼兒看向他:“阿淩你……沒對我做什麽吧?”

那麽小的姑娘, 他又能做什麽呢?

季長瀾以為自己會像當初那般波瀾不驚。

可當他不經意間低眸時,忽然看到了少女白的晃眼的手臂。

不同於雨中的纖細嬌弱,陷在層層疊疊的被褥中,無端的勾出了些許旖旎的意味兒,薄薄的裏衣緊貼著小巧精致的鎖骨, 圓潤的肩膀不堪一握,再往下,便是一道優美婀娜的弧線……

季長瀾的眸底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。

他很明顯的感覺到了自己身體的變化。

小姑娘總會長大的,他也早就想到她和當初會有不同。

只是他沒料到自己的反應會這麽大。

好像陡然竄起了一團火,帶著股熱流一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,連帶著心臟也震顫起來。

季長瀾閉上眼,試圖讓自己平靜下去。

帷帳內燭火搖曳,他漆黑的睫毛隨著火光輕顫,在眼瞼處投下一片沈沈的暗影。

他自控能力向來極好,可這會兒腦海裏卻全是少女嬌俏的影子,彎著一雙杏眼兒似嗔似笑,勾著他的脖頸輕輕在他耳旁呢喃,溫熱的氣息如方才在雨中那般鉆進他耳朵裏,就連鼻翼間也漫上了那股淡淡的花香……

季長瀾驀然睜眼,眸底深色漸濃。

只是胎記而已,看一眼就行了,再耽擱下去難受的還是自己。

他重新伸出手,就要探上少女脖頸處的系帶時,睡夢中的少女似乎感覺到了周圍氣息的不對勁,翕動著鼻尖嗓音極輕的哼哼了一聲。

糅雜著些許變調的媚意,在落針可聞的屋內格外清晰。

心底的那團火轟然炸開,幾乎將他撕碎。

可他面上依舊是一副神色淡淡的模樣,就這麽垂眸定定看了她半晌,才極其緩慢的,將手收了回去。

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身體的情況,倘若沒有胎記還好,若真有胎記,他很怕自己會忍不住。

季長瀾閉了閉眼,擡手將被子蓋在喬玥身上。

總歸不能在這種時候的。

謝景的話大可不必相信,他不會無緣無故去陳家,而自己身體本能的反應也不會騙他。

他的刻骨銘心是她,魂牽夢縈是她,無數個月明星稀時的渴求也全都是她。

他夢裏從未出現過旁人。

這輩子也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讓他這般。

季長瀾重新低眸看向喬玥,眸底的暗色逐漸平靜。

倘若不是呢?

倘若不是,他就一把火燒了自己。還喬喬一個幹幹凈凈的阿淩。



喬玥睡到酉時才醒。

她躺在一張全然陌生的床上,一睜眼就看到了床頭雕刻的松鶴紫檀。

好像也不是全然陌生的床……

她上次來癸水的時候睡過一次。

喬玥的大腦有一絲斷層,垂著一雙杏眸思索了良久,才模模糊糊的想起之前的事兒來。

想起自己體內的毒,喬玥撐著胳膊想要從床上坐起來,可四肢依舊軟綿綿的沒什麽力道,稍一用力就跌了回去,惹得床頭金絲流蘇一陣搖晃。

似是看到了這邊的動靜,季長瀾放下手中的筆,緩步從屏風旁走了過來,擡手挑開層層疊疊的帷帳,低眸看著軟趴趴倒在床上的喬玥,微微彎唇道:“下不來床麽?”

“是啊,侯爺。”

因為剛剛睡醒的緣故,喬玥的杏眸微微有些潮濕,長長的睫毛有氣無力的垂著,輕聲問他:“解藥的勁兒有這麽大嗎?為什麽之前奴婢中毒的時候就沒有事?還有,之前的毒藥為什麽是甜甜的還很好喝,這次的解藥怎麽有點酸還有點澀……”

雖然身子沒什麽力氣,喬玥一張小嘴卻吧嗒吧嗒的說個不停,接連問了一大串問題,等待著季長瀾一一解答。

季長瀾唇瓣的淺笑很是低柔,微垂的眼睫沒有絲毫波瀾,不緊不慢的悠悠開口道:“因為解毒失敗了。”

“什麽?!”

喬玥杏眸裏滿是惶恐,掙紮著想要從床上爬起來,季長瀾卻按住了她的肩膀,指尖輕輕在她蒼白的臉頰上碰了碰,輕聲說:“別怕,不會有危險的,你和以前一樣按時吃解藥便是。”

可是……

“為什麽解毒還會失敗呢?”

季長瀾垂眸不語,似乎並不太想回答她這個問題。

喬玥只能自己猜:“難道是什麽‘七蟲七花膏’之類的?必須知道毒藥的成分才能配制出相應的藥方來?”

季長瀾沈默了一瞬,轉眸看向一旁神色認真的小姑娘,輕扯著唇角緩緩吐出四個字:“你說得對。”

喬玥對他說的話向來很少懷疑,見他肯定便信了。

畢竟自己還是個丫鬟,總在主子床上躺著不像回事兒,她撐著胳膊又想坐起來,可身子依舊控制不住的往後仰,眼看腦袋就要磕在床頭的紫檀雕花上,季長瀾忽然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。

床幔輕紗輕蕩,季長瀾將她小小的身子帶了過來,修長的指尖輕輕繞起她耳後的一小撮碎發:“你還沒恢覆過來,就不想再睡會兒?”

喬玥確實很想再睡會兒。

她擡眸看向他:“……可這是侯爺的床。”

季長瀾垂眸對上她的眼:“我的床不舒服?”

喬玥回答的很誠實:“舒服。”

確實很舒服,又大又軟又幹凈,被子捂熱了暖烘烘的,還有股說不出的淡雅清潤的氣味兒,反正就是好聞。

季長瀾輕輕笑了一聲,指尖觸上她的面頰:“那就再睡會兒吧。”

喬玥只感覺到了一點兒微涼的觸感,輕的像雨絲,只一瞬就輕輕分開了。

她有些疑惑的看向他,見他的神色如常,似乎就只是想碰碰她那麽簡單,眸底平靜的尋不到絲毫暧昧的意味兒。

畢竟是禁欲反派人設,喬玥覺得自己就算脫幹凈衣服睡他床上他也不會有任何反應的,她覺得季長瀾讓自己接著睡,大概是解毒失敗的補償。

說不定季長瀾也很內疚,只不過不在面上表現出來罷了。

這麽一想,喬玥便安心下來,眨巴著眼睛有些不好意思道:“那奴婢再睡會兒?侯爺那邊不需要人嗎?”

“嗯。”季長瀾托著她的肩膀將她放回床上,語聲淡淡道,“今晚沒什麽事,你安心睡罷。”

簾幔輕輕罩下,喬玥看著上面繡著的金絲圖樣,沒一會兒就沈沈睡去了。

季長瀾隔著帷幔凝眸瞧了她半晌,才命下人備水沐浴。

反正毒是不能解的,就算她是喬喬也不解。



細雨漸停,季長瀾再次回到房間時,喬玥已經離開了,倒是不忘把他床鋪鋪整齊,連帶著書桌也幫他收拾了。

季長瀾換了身單薄的裏衣,闔著眸子入睡,當晚他做了個夢。

還是在嶺南時的院落,小姑娘拉著他的手和往常一樣對他撒嬌,指著秋千要他抱,日暮下,他看到小姑娘的唇瓣一開一合的,而他卻聽不到任何聲響。

他還是俯身將她抱了起來,他能感覺她的身形比之前更修長了一些,腰肢也更軟,那雙細軟的手攥著他的衣襟往他領口裏探……

季長瀾眼睫微顫,淡漠的眸子裏終於染上了點點顏色。

輾轉繾綣……

晚間的風吹得古榕樹沙沙作響,殘餘的雨露從葉片上滑落,一滴又一滴的砸在屋檐青瓦上。

滴答滴答——

季長瀾霍然睜開了眼。

指尖還殘存著些許夢境的觸感,將那股震顫一直帶到了夢外。

鼻翼間仍舊縈繞著那股淡淡的花香,他清楚的記得,方才被他死死困在臂彎中的女孩兒,不再是他幻想中小姑娘長大後那團模糊不清的影子,也不再是小姑娘猶帶稚氣的聲音,他看的很清楚。

是玥兒。

可能就是太過真實了,才會讓他瘋狂到恨不得將她吞入腹中,連帶額頭上都沁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。

他向來是很少出汗的。

季長瀾垂眸看著自己濕透的衣衫,倒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感覺。

總歸是不排斥,也不討厭的。

大抵是今天把她藥暈了才會如此吧。

……真不該有看她胎記的念頭。

季長瀾換了身幹凈的衣褲,走到門前正要吩咐小廝備水沐浴,院外侍衛忽然匆匆趕了進來,跪在季長瀾身前道:“侯爺,有人扮成刺客的模樣夜闖侯府。”

季長瀾沒什麽情緒淡淡開口:“直接殺了便是,用得著特地匯報我?”

跪在地上的侍衛支支吾吾,躊躇了好一會兒功夫,才小聲說道:“可闖進來的人是、是蔣二姑娘……”

蔣二姑娘?

季長瀾詫異的擡眸,過了半晌,才低低笑出了聲,隨意拿了件氅衣披在身上,對著侍衛道:“那就請她進來罷。”

“是。”

侍衛領著蔣夕雲走進重華院內。

蔣夕雲認識季長瀾十餘年,這也是第一次進他住的院子,有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還不如一個丫鬟方便。

那天回去後沒多久,她爹就知道了季長瀾想退婚的消息,當時就追問了她,可她到底沒敢和說自己是在跟一個丫鬟爭風吃醋,讓她爹亂了陣腳,這些天一直都在找季長瀾退婚的原由。

蔣夕雲心裏慌得厲害,總想著找機會再見季長瀾一面,可季長瀾從那之後便不和國公府來往了,便是她爹親自出面也沒有用處,她也是迫於無奈才出此下策。

偷偷扮成刺客,在侍衛拿下自己之前亮明身份,這些侍衛當然是不敢對她動手的,只能稟報季長瀾。

而季長瀾果然見她了。

蔣夕雲心裏止不住的興奮,在侍衛的帶領下,緩步走進季長瀾房門。

房間內燃著淡淡的檀香,季長瀾正倚在書桌旁的楠木椅子上,身上披了件玄青大氅,隱約能看見裏面那件薄薄的中衣,墨發未束,微一側頭便從肩膀輕輕垂落,眉眼輕擡間,蔣夕雲幾乎頓住了呼吸。

她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季長瀾。

在蔣夕雲的印象裏,季長瀾永遠是舉止淡漠容貌俊美又高高在上的,可現在,他眉目低垂的倦怠模樣,竟讓她感覺到了一種之前從未見過的放縱感,連房間燃著的檀木熏香都比以往濃郁了許多。

就好像、就好像是剛剛……

蔣夕雲的指尖霍然收緊,娑婆著一雙淚眼道:“是不是我來的不是時候擾到侯爺了,我……”

屋內光線黯淡,季長瀾只擡眸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,拿起桌上的小匕首輕輕挑弄著燈蕊,燭火明滅間,他淡聲打斷了蔣夕雲的話:“你今天來侯府的事沛國公知道麽?”

“不知道。”蔣夕雲鳳眸微垂,刻意放柔的語聲在夜色中分外動人,“爹爹註重家風,又怎能允許我晚上一個人來虞安侯府呢……可我心裏實在是太想見侯爺了,從靖王府回去後便茶飯不思,實在沒主意了才出此下策,我不敢告訴任何人的……”

說著,蔣夕雲便擡起一雙眸子看向季長瀾,眼波盈盈似要落下淚來:“還望侯爺看在我自賤身份冒充刺客的份上,不要怪罪我……”

季長瀾纖長的睫毛在燭光中投下一片暗沈的光,輕扯著唇角道:“你也知道自己輕賤?”

蔣夕雲的語聲頓住。

她臉色發白的看向季長瀾,男人淡漠的語聲聽在她耳朵裏格外殘忍,房間裏殘餘的氣味兒讓她心裏的嫉妒和羞辱交織在一起,只覺得一股火氣沖上心頭,語聲微顫道:“是,我幾次三番的拜訪侯府是我輕賤,我對侯爺的愛慕是真心的,我總沒有半夜三更爬上侯爺的床,在宴席上主動勾.引侯爺惹得老王妃病重,也沒有在宴席上無緣無故看別的男人,我人是幹凈的,我……”

“你在說誰不幹凈?”

季長瀾淡聲打斷了她的話,平靜的面容仍沒有什麽情緒,視線落在蔣夕雲身上時,蔣夕雲心臟猛地一跳,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,慌忙改口道:“我不是那個意思,侯爺不要誤會。”

季長瀾輕輕笑了一聲,低緩的語聲略帶些玩味,不緊不慢的低聲開口,“聽說沛國公這半年來一直沒有放棄尋找你大哥蔣宏儒的下落,我前些天恰好尋到了他的消息,你想看看麽?”

蔣夕雲怔了怔,心頭的妒火被季長瀾輕飄飄的一句話澆熄。

她又換上了先前柔弱的模樣,鳳眸微垂語聲柔媚,言語間依舊不忘制造與季長瀾再次見面的機會:“謝謝侯爺,我回去一定告訴爹爹,請他親自上門感謝。”

“用不著那麽麻煩。”季長瀾將手中刀刃一收,緩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,墨發垂散在衣間,映的那雙眼眸也沾染些許細微的光,微微揚起的唇瓣鮮紅,衣襟微敞姿態閑散的樣子說不出的攝人心魄。

他低聲道:“我帶你去瞧瞧。”

蔣夕雲目光微怔,近乎本能的跟在了他身後。

已經過了子時,四周安靜的沒有任何人聲,季長瀾沒有出房間,只是帶著她繞過屏風往屋內走,絲絲縈繞的檀香氣愈發濃郁,她跟著他停在了最裏面的那尊玉佛前。

玉佛前面沒有點燈,只有案臺上點了三根檀香,明滅的火星子微微閃耀,在光線暗沈的屋內,蔣夕雲柔媚的嗓音也不自覺帶了些顫:“侯爺說的東西在這裏?”

季長瀾沒有回答她的話,修長的指尖撫過玉佛的右手,略微一轉,佛像後面忽然出現了一個黑漆漆的暗門。

蔣夕雲這才感到危險,剛轉身想走,卻感覺到後頸一涼,季長瀾用匕首尖刃抵著她脖子,淡淡吐出了一個字:“走。”

從未有過的恐懼漫上心頭,後頸上尖銳的刺痛讓蔣夕雲不敢反抗,就這麽一步一步的被逼進暗門裏。

季長瀾靜靜站在門前碰了下佛像的手,隨著暗門陰影罩下,蔣夕雲終於控制不住,趴在門上喊道:“侯爺不是要帶我找大哥嗎?為什麽要把我關這裏?!”

季長瀾輕輕笑了一聲,隔著暗門傳過去的嗓音毫無溫度:“你說你大哥麽?他就在裏面,你自己找罷。”



第二天,蔣夕雲深夜失蹤的消息就傳遍了朝野上下,沛國公獨子失蹤後,沒想到自己女兒也不見了,險些在朝堂上哭暈過去。

皇帝謝宗安慰了他許久也沒見他緩過勁兒來,無奈之下只得命人徹查此事,滿朝大臣低頭不語,只有謝景靜靜看向季長瀾的方向,凝眸不語。

季長瀾除了眉眼有些倦怠以外,面上倒是沒有什麽旁的神情,退朝後,也未在宮裏久留,坐上馬車便回了侯府。

裴嬰辦了些他交待下來的事情,正要轉身進重華院,一擡頭就看到了從陳婆子那裏走回來的喬玥。

雨後的天空蔚藍,晌午柔和的日光灑下,喬玥走在小徑上,發髻上的珠花隨著她的步伐輕顫,連同她身後翠葉微微閃爍的雨珠一同落入了裴嬰的視線裏。

裴嬰的臉又悄悄紅了半邊。

倒是喬玥很大方的和他招手,想起昨天沒發現季長瀾回來的事兒,打過招呼後不忘問他一句:“裴嬰,侯爺這會兒回府了嗎?”

“一個時辰前就回來了。”

裴嬰語聲稍頓,也沒把喬玥當外人,幹脆就一股腦兒的將季長瀾這幾天的行蹤都告訴了她:“蔣二姑娘昨晚剛剛失蹤,朝野上下都傳遍了,侯爺為了避嫌,這些天估計不會再出府了,你這兩天不用總去陳媽媽那了,安心陪著侯爺便是。”

想起書裏的國公府似乎和季長瀾父母的死有關,就連書裏蔣夕雲最後也是季長瀾殺的,喬玥擔心他有危險,心裏不免“咯噔”一下,忙問:“避嫌?侯爺要避什麽嫌?”

裴嬰道:“蔣二姑娘到底是侯爺的未婚妻,未婚妻失蹤,侯爺總要足不出戶表示悲痛才是……”

“噢。”

喬玥這才放下心來,忙問裴嬰:“那侯爺現在在哪裏呀?我剛才去他房間怎麽沒見著他人?”

裴嬰道:“我之前看他去後院了,你去後院找找看。”

“好。”

昨日的雨幾乎將後院的泥土澆透,小徑上又是一片花瓣雕落的紅,喬玥踩著花瓣越過長長的小徑,微一擡眸,就看到了古榕樹下的男人。

他坐在高高秋千上,寬大的衣擺從身後垂落,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灑下,在他衣袍上留下深深淺淺的斑駁,他輕闔著眸子,面容安靜溫雅瞧不見絲毫戾氣,就好像睡著了一般。

哪怕在他身邊已經快有一個月了,喬玥這會看到他時,仍然有種滿目驚艷的感覺。

就好像神仙似的。

喬玥走過去,似乎聽到了腳步聲,坐在秋千上淺寐的季長瀾微睜開眼,看向站在一旁的小姑娘。

“你要玩麽?”

男人低沈的語聲在榕樹下莫名柔和,就好像只要喬玥點點頭,他就會從秋千上下來,讓她上去玩似的。

喬玥有些奇怪的眨了眨眼,想著自己也爬不上去,倒不願意在季長瀾面前出醜,微微笑道:“奴婢天天來呢,還是先幫侯爺搖吧。”

季長瀾沒有拒絕,由著她輕輕搖晃起來,空氣中彌漫著清清淺淺的花香,偶爾有水珠從葉片上滴下,觸上他衣擺的一瞬就輕悠悠滾落了,一點痕跡也無。

喬玥看著他倦怠的神情,忍不住問:“侯爺昨晚沒睡好麽?”

季長瀾垂眸,漆黑的羽睫遮住一片瀲灩的眸光,語聲淡淡道:“是沒睡好。”

喬玥輕輕“啊”了一聲:“是不是奴婢昨晚睡侯爺那……”侯爺沒地方睡了才沒睡好?

喬玥沒好意思把後面那句話問出口,倒是季長瀾像想起什麽似的輕輕笑了笑。

被褥上全是她的氣味兒,難怪自己昨晚會做那種夢。

他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結,望著身旁的小姑娘問:“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?”

“裴嬰說的。”想起之前退婚的事,喬玥輕聲問他,“國公府蔣二姑娘失蹤了嗎?”

季長瀾淡淡的問:“這也是裴嬰跟你說的?”

“嗯,裴嬰這些日子挺好的,總幫著奴婢。”

總幫著她?

季長瀾瞇了瞇眼,握在繩索上的手微微收緊。

搖晃的秋千瞬間靜止下來。

榕樹上的雨露滴滴噠噠的往下落,喬玥站在季長瀾身後,瞧不清他的面色,微微皺了下眉,正要用兩只手推時,忽然感覺到後頸一涼,一只冷冰冰手輕輕扣上她後腦,她一擡眸就對上了季長瀾靜幽幽的眸子。

像是逗貓兒似的,他側著身子輕輕撫弄著她的後頸,彎著唇角道:“來,好好和我說說,裴嬰這些日子到底有多好?”

他的嗓音很柔和,眉目間也不見絲毫冷凝的神色,可修長的身形坐在高高的秋千上時,便有了股強烈的壓迫感,喬玥忍不住後退了一小步。

季長瀾又將手收緊了些,壓著少女的後腦將她帶到神色,俯身凝視著她,問:“跑什麽呢,不是要幫我搖秋千麽?”

喬玥忙將手抓在坐板上,想起上位者都不喜歡下屬走的太近,她一邊幫他晃秋千,一邊解釋道:“他、他就是不像之前那樣陰陽怪氣了,也沒有特別好……”

她乖順的模樣讓季長瀾心裏的惱意散了些,緩緩收回了手,摩挲著指腹間殘餘的溫度,輕聲問她:“裴嬰還說什麽了?”

喬玥不敢再隱瞞:“他說侯爺這幾日不會出府,要奴婢好好陪著侯爺。”

季長瀾輕輕笑了一聲,終歸是沒有再說什麽。

喬玥見他情緒好些了,這才輕聲問了一句:“蔣二姑娘失蹤了,那侯爺的婚事怎麽辦?”

“拖著便是。”季長瀾淡淡回了一句,眸底幽沈。

先前他並未將退婚一事明說,知道這事的不過只有靖王和沛國公兩人,朝中大臣多數不知道他態度。

如今有婚約在身,自然也不會有其它大臣和他攀親家。只要蔣夕雲一日找不到,他就可以拖延一日,倒省了他不少麻煩。

自己送上門來,又豈有不殺的道理。

喬玥看見他陰惻惻的眼神,倒是不太敢再問了,埋頭又將秋千推高了許多。

院外,小廝匆匆從小徑上跑了過來,看到坐在秋千上的季長瀾,不由得楞了一瞬,對上季長瀾淡而無波的眸子,慌忙跪下身子:“見過侯爺。”

季長瀾握了握繩索,秋千再度停了下來,他垂眸看著地上小廝問:“什麽事?”

小廝本是來找喬玥的,但聽見季長瀾開口,也不敢隱瞞,忙道:“院外有個陳姓的男孩兒,說是要找侯爺身邊這位姑娘。”

聽到這話的喬玥微微一楞。

上次她送小根回去時,曾和小根說過,她一個月才有一天休假,讓他下個月再來找她,可如今才過了半個月,小根就又來找她了麽?

小根不是不聽話的孩子,怕不是遇到了什麽事……

喬玥心中不免擔心起來,擡起一雙眸子看向季長瀾,輕聲問:“來的人是奴婢的弟弟,就是侯爺上次見到的小男孩,侯爺能不能準許奴婢去看看他?”

想起喬玥上次抱著小男孩兒消失在巷口的樣子,季長瀾瞇了瞇眼,沒有答話。

喬玥見他沈默,輕輕晃了晃秋千的木板,沒能晃動。

她知道這大概是不能的意思。

可是想起小根,她又十分不放心,索性挪著腳步慢吞吞走到季長瀾面前,仰著小臉對上他幽靜的眸子,語聲輕軟道:“奴婢弟弟很懂事的,不會無緣無故進城來找奴婢,可能是奴婢家裏出了什麽事……”

季長瀾凝眸不語。

他知道八成是因為謝景前些日子去過的緣故。

雖然他也想知道謝景過去究竟問到了些什麽,可他現在若不狠心點,喬玥今後都要和這家人糾纏不清,便沒什麽心思見了。

他動了動唇,正要拒絕,秋千下的小姑娘卻忽然擡手扯了扯他的袖子。

很輕的力道,帶著些許小心翼翼的怯意,惹得秋千上的藤蔓一陣輕晃。

季長瀾一低眸就看到了小姑娘水靈靈的杏眼兒,輕聲懇求道:“拜托侯爺了,奴婢就見一會兒,就一會兒嘛。”

少女語調綿軟的好似撒嬌,季長瀾的思緒有一瞬間的怔然,就這麽靜靜瞧了她半晌,才轉頭對旁邊的小廝吩咐:“把那男孩兒帶我房裏來。”

“是。”

小廝匆匆退下,兩刻鐘後,陳小根來到重華院內。

陳小根從未見過這麽大的院子,比他們村頭的村長家還大呢,對著屋頂上整齊的黑瓦瞧了又瞧,許久舍不得低頭,直到快進屋時他揉了揉酸痛的脖子,跟著小廝跨進房中。

季長瀾正坐在窗戶旁邊看書,見男孩兒進來,淡淡瞧了他一眼便移開了目光。書冊翻動間,喬玥從裏屋走了出來,看見陳小根紅腫的面頰略微一怔,忙蹲下身去,用手輕輕捧著他的下巴,問:“你的臉怎麽腫的這麽厲害,被人欺負了嗎?”

陳小根眼眶發酸,低著頭輕輕說了一句:“不是,是娘打的。”

喬玥聞言微微皺眉,哪有親娘把孩子打這麽狠的。

她輕聲問:“你娘為什麽打你啊?”

她言語中關切意味兒明顯,陳小根的眼眶又酸澀幾分,幹澀的嘴唇動了動,險些就把字帖被人搶走的事兒說出來了。

可想起謝景臨走時的警告,小根心裏又害怕起來,咬著嘴唇不吭聲了。

喬玥也沒懷疑什麽,只當是小孩子嘴笨一時說不出原因來,見他臉腫的厲害,想起之前的紫金膏還剩了些,便回頭問季長瀾:“侯爺,那個紫金膏可以消腫嗎?”

季長瀾翻動書頁的手一頓,擡起眼眸靜靜地凝視她,微冷的嗓音異常淡漠:“我若沒記錯,那紫金膏是我前些日子賞給你的吧,我有讓你給旁人用?”

空氣安靜了一瞬。

喬玥意識到自己確實不該把主子賞的東西隨意給別人用,剛剛張口說了聲:“對不起……”一旁的小根卻忽然爆發了情緒。

“你們這些壞人就愛欺負人!誰要用你們的藥膏啊!”

喬玥一怔,忙要拉住小根,可七歲的男孩到底有些力氣,執拗起來根本控制不住,眼見喬玥要倒在地上,季長瀾忽然合上了書卷,語聲淡淡道:“讓他罵,罵夠了再走,我又不會要他的命。”

本是對喬玥說的一句話,可這一開口更是刺激到了小根。

面前季長瀾高高在上的姿態很容易就讓他想到謝景,一樣的冷漠,一樣的不留情面,一樣的把旁人性命捏在手裏。

他娘卑微的姿態他已經見多了,可他沒想到自己最重視,被他視為榜樣的姐姐也同樣對這些人低聲下氣,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緒,不管不顧的哭喊起來。

“不就是變成孤兒嗎!誰怕你了?!倒是把玥兒姐寫的字帖還回來啊……”

“嗚嗚嗚……”

說到此處,陳小根哽咽著對喬玥道:“玥兒姐對不起,你當初寫給我的字帖被壞人搶走了……”

季長瀾撫在書頁上的手一頓,忽然擡眸看向他,原本平緩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往胸膛撞了兩下,震的指尖微微發顫。

安靜的屋內,陳小根斷斷續續的哭訴清晰的鉆進他耳朵裏。

“我不想給他的,一張都不想給,可是他非要我全部交出去。”

“我、我真的舍不得啊。”

“我偷偷藏了一張在床鋪下面,好怕被娘發現,好怕變成孤兒,好怕那個壞哥哥回來。”

“嗚嗚……”

陽光照在陳小根布滿淚痕的臉上,蹲在門前少女正拿著手帕輕輕擦拭著男孩兒的面頰,她發間珠花閃耀的光隨著她低眸時的動作落到季長瀾手心上,他的心臟緩緩縮緊,語聲極輕的問了句:

“你說……你留了一張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留評發紅包噢,麽麽噠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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